黑白混沌的两仪,森罗万象的太极

  落叶维扬  

陶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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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乐呀!


我将脸贴在玉斧上,些微凉意从玉中丝丝透出,被酒闹得有些发热的脑子略略清醒了,看着周围的人笑着,叫着,肆意砸碎精美的玉器,折断女人的颈骨,将手中的火把抛向苇编的屋顶。他们的动作散乱而富含韵律,看得久了,自己也不由得跟着人潮涌动起来。我将一瓮浑酒浇在自己头上,又醉过去了。


快乐呀!


“戊!你在做什么?”后的声音不高,却一下将我的的意识拉回现实。我这才发现自己顶着个陶罐子,正试图把身上的衣物扒光了跳舞。司远远坐在后的身后,哄乱的人群中,只有他们两人静伫着,反而比那些最放诞的人还要显眼。


随着这一声,狂舞的人群注意到了我。几个人不由分说,抢下我手中的玉斧,狠狠抛向燃烧的宫阙,人们爆发出欢呼声,将我也举起来。我差点以为我的下场会和那玉斧一样,还好,他们只是一次次将我抛起又稳稳接住,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。我被裹挟到后的面前,我的腰在最后一次落下时磕在石级上,生疼。


后不再理我,只是以一种奇怪的神色望着司。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只见司正聚精会神地研究一只烧裂了的陶壶。在司的身侧,几个人正用一只玉璜忘我地砸一具尸体的头颅,可司浑然不觉,他放下陶壶,又拿起一摞被熏得焦黑的木牍。


我对天神地示发誓,虽然我看不懂后的眼神,那里面绝对没有快乐与满足。


我看到王城里浓烟滚滚火海冲天,突然也不再快乐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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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我正穿行在光影流转的都城之中,这里灯火彻夜,笑语不绝。匠用水沾湿绳索,细细地打磨一件玉玦;乐一边拨弄丝弦,一边敲击铜筑;巫手持异形法器,口中念念有词地祝祷。我穿行其中,这是天上的宫阙,坚固的城墙环卫中,我感到热闹、快活与无边的安心。


我猛地从白日梦中惊醒,差点跌下塌了一半的城台。风在喧嚣,寂静的都中,只有一地焦土的宫,残肢堆积的陵,还有铺满整个广场的人。


我看着寂静的王都,昨夜的经历如梦似幻。广场里横七竖八地仰卧着些人,有些死人,有些活人,有些剩了一半。被掘开的陵坑中什么都有,碎裂的陶片、碎裂的玉器、碎裂的人骨。几个还清醒的人正忙着把广场上不成样的物或者人丢进去,遇见还能呻吟的,就抓起手边的角、骨、玉,狠狠地插入他身上任何能插入的地方。


那些破裂人体挣扎的姿态让我入了迷。


我那时不知道司也在看我。司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,研究了一整晚的陶壶。此刻他抬起头,开始研究我。


而后在不远处看他。


风呜咽着,卷走了一切声音。司在叫我,他说:“戊,你的说法有问题。”


我从未怀疑都是属于我的。当我的祖被人灰头土脸地赶出了本该由他继承的都,复仇的意志就在我们这一支姓中流传。祖的后人流落四方,有的建了自己的城,有的依附于其它方国,但对都的渴望在烙我们的血液里,它们时刻燃烧着,灼痛我们的灵魂。我这一支找到了后这一族,我们从未忘记,总有一天,我们会领着后拿回属于自己的都。


司居然说这有问题。


风有些冷,我一阵战栗,试图喃喃念出“这不可能”,但在旁人听来,我正发出尖利而刺耳的啸叫。几个人赶忙丢下手中的什物,赶过来死死按住我的手脚,阻止做出什么对司不利的举动。司仿佛没看见一样,指着壶上朱红的印迹说:“这是文”。像是对我说,又像自语。


文我知道,匠日夜打磨的玉器上,陶器上,条石上,甚至岩壁上,都有这种美丽的饰物,连我的背上也刺有丹朱传下的文。司又指着另一个印迹说:“这是尧”。


我的力气突然泄尽了。


因为尧,是我祖丹朱的皇考。


我瘫软在地,耳边一片死寂,似乎连骨针落地的声音都都听见。不,不是静到能听见骨针的声音,这寂静是因为我什么也不想听见。


我曾对丹朱传下的一切深信不疑:我的祖先被人赶出了自己的都,我将替他拿回属于我的都。但司的声音源源不绝地传来,他说这是尧,尧在陶壶上,尧在都中,尧无所不在。尧将天下让予舜,舜还予我祖,天下却依旧归舜。


我祖是被尧和都抛弃的,都从来,也一向不是我的。


那几个人松开我,把我拖到塌了一半的城墙边倚着。我颤抖着手撑住墙边散乱的条石站起,碰到石上的文,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。整座都中无处不在的文都活了过来,都化作面目模糊的尧的形象,都在对我说:“这里不属于你。”


昨夜攻破都时的狂喜己变为巨大的恐惧,我原来什么也不是,哪里也不属于,那么此处何处,今夕何夕,此身又是何人呢?


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巫会时常对着他亲手烧裂的龟甲痛哭流涕,他是第三个懂得文的,文一定也告诉了他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

司是第二个,某种程度上他甚至能操纵文的式样。我看见他摩挲着那只壶,壶上的文已经不再对我说话了,它现在正和都中的文一齐唱一支颂圣的乐。我看向后,后没有理会这边的小小闹剧。在乐声中,我不由自主地松了气力,跪伏下来亲吻大地。


后是识文第一人。


我的眼中有泪涌出,朦胧中,我看见九州大地上,有无数的人像我一样拜服于后的脚下,我看见我祖丹朱也曾这样仰望着他的皇考。后的身影正与天地交织之际那一滩血红溶为一体,那是太阳,我们叫它“日尧”。


我知道那里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境地,一切文都由他们创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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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又建起来了,我站在它的面前,心内一片荒芜。明明一切照旧,什么东西却好像结束了。后似乎不是这么想的,他给新出生的裔赐名,启。


启者,始也。


夏后启咯咯笑着,样子很可爱。


是有什么开始了,我不知道,但我想知道它能走多远。


可惜,我没有自己的裔,祖的故事即将在我这里断绝。不过无所谓,司给我看过那些泥版木牍上的文,它们将代替族中口口相传的故事,告诉千年万载之后,这片中原大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。


它们准确、稳定、一成不变。


司对后说,这种东西,叫做史。


我成了有史以来第一名史,后说,因为我将参透文的奥秘。


我被允许触碰后的名字,因为我不再是我,不是丹朱的后人,不是一个出生在戊日的小民,我是史。我饱蘸朱砂,在陶版上庄重地写道:“丁,后禹代舜”。朱砂由二百名匠采下,又由二百名匠碾细,红得像我被灼痛的鲜血。


司说,我所目睹的是天命的变革,简称革命。我这一支姓带着丹朱对都的渴望找到禹,就是天命的启示。司说文的秘密就是字,启是开始,而示,是……


司知道我会把都的一切如实录入史中,包括它的辉煌、荣光与不朽,也包括它的阴暗、暴戾和不屈。


后来者说,史言如此,史曰这般。他们说的不是戊的意思、司的意思、后的意思、丹朱的意思、舜的意思、尧的意思,抑或陶都本身的意思。他们庄重地捧着陶版,说这史颠扑不破,千秋难易,万世恒长。想到这些,我突然心生恐惧,我之前的史不容更改,我之后的史不能更改,而我却似乎拥有了轻易更动史的力量。


我惧怕自己的力量,就像当初的小民戊对文字的惧怕一样。我不敢随便下笔,每着一字,都斟酌良久,力图让史保持它最原本的模样。


我拿起后命人精制的泥版,泥版四围还饰有美丽的文,但它们不是字。我一笔一划刻下“攝政八年而堯崩。三年喪畢,讓丹朱,天下歸舜”。这是陶都告诉司,而司又告诉我的。我将制版剩下的泥随便抟了抟,匆匆记下祖留传下来的言语:“舜囚尧于平阳,取之帝位。复偃塞丹朱,使不与父相见也。”字迹有些潦草,不知后人是否认得出。不过没关系,它们不止是文,还是字,而字是活的,即使被摔碎,被砸成粉末,被碾得比朱砂还细,字会自己跑到丝帛上,竹简上,木牍上,甲骨上,甚至变回言语在世间留传。


我将它们送入窑,看到泥化为陶,文化为史,熊熊窑火熏湿了我的眼睛,火焰中的都又在燃烧。


我想我还是会有后继者,他们不是我的裔,但他们和我一样 ,我们就是这片土地上历任的史。


这就是我们这片土地上的历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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